国际私法中的遗嘱继承

1. 基本概念与核心问题
   遗嘱继承是指自然人（被继承人）通过订立遗嘱的方式，指定其死后个人财产的分配。在国内法中，这涉及遗嘱的形式有效性（如是否书面、有无见证人）、实质有效性（如立遗嘱人是否具备行为能力、遗嘱内容是否合法）以及解释和执行等问题。在国际私法中，核心问题是：当遗嘱继承的因素（如立遗嘱人国籍、住所、财产所在地、遗嘱订立地）分布在多个国家时，应当适用哪一个或哪几个国家的法律来判定上述所有问题。

2. 法律冲突的产生与“同一制”和“区别制”的划分
   各国关于遗嘱继承的实体法规定存在显著差异，这直接导致了法律冲突。国际私法为解决此冲突，发展出两种基本制度：

   • 同一制（Unitary System）：又称“单一制”，指在确定遗嘱继承的准据法时，不区分动产和不动产，对整个遗产统一适用一个法律。这个法律通常是立遗嘱人的属人法（其国籍国法或住所地法）。此制度源于罗马法中的“普通继承”观念，认为继承是对死者人格和权利的总体承继。
   • 区别制（Scission System）：指在确定遗嘱继承的准据法时，将遗产区分为动产和不动产，分别适用不同的法律。动产继承适用立遗嘱人的属人法（通常是其住所地法），而不动产继承则适用物之所在地法（即不动产所在地法）。此制度主要受到物權法則的影響。

3. 遗嘱形式有效性的法律适用
   为确保遗嘱在形式上的有效性得到最大程度的承认，现代国际私法倾向于采用宽松的、选择性的冲突规范。即一份遗嘱只要其形式符合下列法律之一，即被视为形式有效：

   • 遗嘱订立地法；
   • 立遗嘱人立遗嘱时或死亡时的国籍国法；
   • 立遗嘱人立遗嘱时或死亡时的住所地法；
   • 立遗嘱人立遗嘱时或死亡时的惯常居所地法；
   • 对于不动产，不动产所在地法。
     这种“有利于遗嘱形式有效”的原则，体现在1961年《海牙遗嘱处分方式法律冲突公约》及许多国家的国内立法中，旨在尊重逝者意愿，减少因形式瑕疵导致的遗嘱无效。

4. 遗嘱实质有效性的法律适用
   这涉及遗嘱内容的合法性、立遗嘱人的遗嘱能力（设立、变更、撤销遗嘱的能力）以及遗嘱的解释等核心问题。对此，各国主要采用两种模式：

   • 适用属人法模式：多数采用“同一制”的国家规定，遗嘱的实质有效性适用立遗嘱人的属人法（可能是其本国法或住所地法）。这保证了继承法律适用的统一性。
   • 适用财产所在地法模式：采用“区别制”的国家，对动产的实质有效性适用立遗嘱人的住所地法，对不动产的实质有效性则严格适用物之所在地法。物之所在地法对于不动产继承往往有强制性规定。

5. 遗嘱撤销的法律适用
   遗嘱可以通过后立的遗嘱、焚毁或撕毁等行为撤销。撤销行为本身也有形式和要求，其有效性同样需要确定准据法。常见的规则是，一项撤销行为是否有效，适用与遗嘱形式有效性类似的选择性连接点，或者适用支配遗嘱实质有效性的法律（即立遗嘱人属人法）。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后立遗嘱的撤销效力，也可能受该后立遗嘱本身准据法的支配。

6. 当代发展趋势与中国法的规定
   当代趋势是扩大“有利于遗嘱有效性”原则的适用范围，不仅限于形式，也逐步影响实质问题的法律选择。中国的规定主要见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该法采用了“区别制”：

   • 法定继承：动产适用被继承人死亡时经常居所地法律，不动产适用不动产所在地法律（第31条）。
   • 遗嘱继承：对遗嘱方式（形式），符合遗嘱人立遗嘱时或死亡时经常居所地法、国籍国法或者遗嘱行为地法的，遗嘱均为有效（第32条）。对遗嘱效力（实质），则适用遗嘱人立遗嘱时或者死亡时经常居所地法律或者国籍国法律（第33条）。
     这意味着，在中国司法实践中，处理一份涉外遗嘱，需要分别审视其形式和实质问题，并根据财产性质（动产/不动产）在继承阶段适用不同的法律，体现了对“区别制”的坚持和对遗嘱效力尽可能予以确认的灵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