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为犯的因果关系

1. 基本概念引入：在刑法中，因果关系通常指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引起与被引起的关系。对于“作为犯”（即积极实施法律禁止的行为），判断其行为是否“引起”了结果相对直观。但当行为人以“不作为”（即消极地不履行应尽的行为义务）方式涉嫌犯罪时，其“什么都没做”的状态，为何能与一个实际发生的结果建立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是此概念要解决的核心难题。

2. 不作为因果关系的前提——作为义务：在讨论不作为的因果关系之前，必须首先确认行为人负有特定的、法律意义上的作为义务（如法律规定、职务要求、法律行为引起、先行行为引起等）。这是不作为犯成立的前提，也是探讨其因果关系的逻辑起点。如果行为人本无作为义务，则其“不作为”仅是道德问题，不涉及刑法评价，自然无因果关系可言。

3. 因果关系的判断标准——“假定的取代说”：这是判断不作为与结果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的主流理论。其核心思想是：假设行为人履行了其应尽的作为义务，实施了特定的积极行为，那么危害结果是否就“必然”或“极有可能”被避免或防止。判断需分两步进行：

   • 第一步：履行义务的行为具有结果回避的可能性。即从科学和经验法则上看，所要求履行的作为义务本身必须是有效的、能够防止结果发生的。例如，在火灾现场，监护人未呼救导致儿童死亡，但经鉴定即使及时呼救，消防队也因距离过远无法及时赶到，则履行呼救义务也无结果回避可能性，不能认定有因果关系。
   • 第二步：假定履行义务，结果不会发生。在确认义务行为有效的前提下，进行“思想实验”：将行为人的实际不作为，替换为假设的履行义务的积极作为，审视结果发生的流程。如果结论是，履行了义务，结果就“十有八九”不会发生，那么就可以认定，行为人的不作为“导致”了结果的发生，即存在因果关系。反之，如果即使履行了义务，结果仍然几乎必然发生，则不能归因于不作为。

4. 判断中的关键考量因素：

   • 概率性判断：不作为的因果关系判断是概率性的（“极有可能避免”），而非绝对确定性（“必然避免”）。只要履行义务能显著提高结果避免的可能性，即可认定。
   • 义务的具体内容：因果关系判断必须与作为义务的具体内容紧密结合。例如，医生的作为义务是进行符合规范的医疗救治，其不作为的因果关系，是判断“如果实施了规范救治，患者是否可能存活或好转”，而非“如果做了任何事结果会怎样”。
   • 与多重因果的区分：当结果由多个原因（包括自然力、第三人行为、被害人自身因素等）共同导致时，需判断行为人不履行作为义务这一因素，是否对结果的发生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条件”。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即使有其他原因力，也不否定不作为因果关系的成立。

5. 示例分析：游泳池救生员甲，当班时擅离职守玩手机，游客乙突然溺水。其他游客发现后呼救，但因无救生员专业施救，等其他人将乙拖上岸并呼叫救护车，乙已死亡。法医鉴定，若得到即时专业心肺复苏，有很高生还可能。

   • 作为义务：甲基于其职务，负有保障泳客安全、及时施救的作为义务。
   • 因果关系判断：假设甲履行了职责（在岗观察并即时下水施救、进行心肺复苏），那么从专业救生和医学常识看，乙“极有可能”被救活。因此，可以认定甲的不作为（擅离职守、未及时施救）与乙的死亡结果之间存在刑法上的因果关系。

6. 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确立不作为犯的因果关系理论，使得对不作为的归责具备了客观、理性的基础，避免了主观归罪。它严格限定了不作为犯的成立范围，确保只有当行为人的不作为在事实上“实质地”导致了法益侵害结果时，才能让其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是现代刑法责任原则的重要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