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私法中的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划分

字数 2162 2025-12-09 08:13:52

国际私法中的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划分

我们来探讨国际私法中的一个基础但至关重要的概念：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的划分。这个概念决定了在涉外民商事案件中，哪些问题应适用法院地法，哪些问题应适用根据冲突规则指引的外国实体法。

第一步：概念界定与核心困境

基本定义：
- 实质问题：指直接关系到当事人实体权利义务关系产生、变更或消灭的问题。例如，合同是否有效成立、侵权责任是否构成、继承权是否存在等。根据国际私法的一般原则，实质问题应适用由法院地的冲突规范所指引的准据法（可能是外国法）。
- 程序问题：指与诉讼进行方式、法院审理案件的流程和手续相关的问题。例如，起诉状和答辩状如何送达、证据的提供和质证规则、上诉期限等。出于诉讼便利、司法主权和法院运作效率的考虑，程序问题几乎无一例外地适用法院地法。
划分的核心困境：这个划分本身并非总是清晰明确的。许多法律问题，例如诉讼时效、举证责任、损害赔偿的计算方式等，既具有影响最终实体权利的“实质”一面，又与诉讼流程紧密相连。如何对这类“两可”问题进行定性，是国际私法理论和实践中的经典难题。错误的划分会直接导致错误的法律适用，可能使判决结果发生根本性改变。

第二步：划分标准的理论演变与实践考量

划分标准并非一成不变，主要存在以下几种理论和实践倾向：

传统标准（法院地法标准）：早期普通法系国家多采用此标准，即直接依据法院地法的内国法观念来判断某一问题是实质还是程序。这种方法简单直接，但可能导致“挑选法院”，因为当事人在不同国家起诉，同一问题可能被贴上不同标签，进而适用不同法律，影响判决结果。
准据法标准：主张应依据案件准据法（即解决实质问题的那个法律体系）的观点来定性。这种方法在逻辑上更一致，能确保准据法的法律政策得到完整实现。但实践中操作复杂，因为法官需要在确定准据法之前就先对问题进行定性，而定性的结果又会影响准据法的确定，存在逻辑循环。
比较法与功能分析标准：现代趋势是采用更灵活、更具功能性的分析方法。法官不再机械套用单一标准，而是综合考虑以下因素：
- 相关法律规则的目的：该规则主要是为了规范当事人的实体行为，还是为了管理司法程序？
- 适用外国法对当事人的可预见性影响：如果某规则对当事人的实体权利有重大影响（如诉讼时效），适用当事人事先无法预见的法院地程序法，是否不公？
- 法院地的重大公共政策：是否有涉及法院地司法制度核心利益、绝不可被外国法替代的程序性规则？
- 比较法上的普遍做法：考察其他主要法系对该问题的普遍定性。

第三步：典型争议问题的定性分析

让我们应用上述标准，分析几个典型的争议领域：

诉讼时效：这是最经典的例子。
- 传统（普通法）观点：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理由是时效限制的是获得司法救济的权利，属于救济方式。
- 现代趋势：越来越多国家（包括中国）和立法（如《罗马条例I》和《罗马条例II》）将其识别为实质问题。理由是时效制度与实体权利义务的存续密切相关，旨在促使权利人及时行使权利，稳定社会关系，是实体权利的一部分。将其识别为实质问题，适用案件准据法，更能保障法律适用的确定性和当事人的正当期望。
举证责任与证据可采性：
- 举证责任分配规则：越来越倾向于被视为实质问题。因为由哪方承担举证责任，直接决定了其实体主张能否成立，深刻影响实体权利。现代立法（如欧盟法规）通常将其纳入合同或非合同之债的准据法调整范围。
- 证据的具体可采性规则与证明标准：通常被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例如，关于证人必须亲自出庭还是可以提交书面证言、某类文件是否具有法定证明力等规则，涉及法庭审判的具体运作模式，由法院地法规范更为合理。
损害赔偿的计算：
- 损害赔偿的范围和项目（如是否赔偿精神损害、是否包括间接损失）：通常视为实质问题，由准据法决定。这直接关系到当事人的最终获赔数额，是实体责任的量化。
- 损害赔偿的具体计算方法（如利息计算方式、货币换算日期）：更可能被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这被认为是法院在执行判决时需要处理的细节问题。
抵销：
- 如果抵销是作为独立的诉讼请求或抗辩提出，通常被视为实质问题，适用支配主债务的准据法。
- 如果抵销仅是作为一种在诉讼中进行的结算技巧，则可能被视为程序问题，由法院地法决定是否允许。

第四步：中国法的规定与实践

中国《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并未就“实质与程序”划分制定一般性冲突规范，但在具体条文中体现了现代趋势。

诉讼时效：该法第七条明确规定：“诉讼时效，适用相关涉外民事关系应当适用的法律。”这明确将诉讼时效识别为实质问题，适用相关民事关系的准据法。
司法实践：在司法解释和审判实践中，中国法院倾向于采用功能分析方法。对于直接影响当事人实体权利的问题，即使形式上带有程序色彩，也倾向于适用准据法。但涉及中国法院专属的诉讼程序规则，则坚决适用中国法。

总结：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的划分，不是一个简单的“非此即彼”的技术标签，而是一项服务于国际私法核心目标（即公正、合理、可预见地解决涉外民商事争议）的法律工具。其现代发展趋势是从僵化的法院地法标准，转向更为灵活、注重规则目的和实体公正的功能性分析。准确把握这一划分，是正确适用冲突规范、实现国际私法个案正义的前提。

国际私法中的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划分我们来探讨国际私法中的一个基础但至关重要的概念：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的划分。这个概念决定了在涉外民商事案件中，哪些问题应适用法院地法，哪些问题应适用根据冲突规则指引的外国实体法。第一步：概念界定与核心困境基本定义：实质问题：指直接关系到当事人实体权利义务关系产生、变更或消灭的问题。例如，合同是否有效成立、侵权责任是否构成、继承权是否存在等。根据国际私法的一般原则，实质问题应适用由法院地的冲突规范所指引的准据法（可能是外国法）。程序问题：指与诉讼进行方式、法院审理案件的流程和手续相关的问题。例如，起诉状和答辩状如何送达、证据的提供和质证规则、上诉期限等。出于诉讼便利、司法主权和法院运作效率的考虑，程序问题几乎无一例外地适用法院地法。划分的核心困境：这个划分本身并非总是清晰明确的。许多法律问题，例如诉讼时效、举证责任、损害赔偿的计算方式等，既具有影响最终实体权利的“实质”一面，又与诉讼流程紧密相连。如何对这类“两可”问题进行定性，是国际私法理论和实践中的经典难题。错误的划分会直接导致错误的法律适用，可能使判决结果发生根本性改变。第二步：划分标准的理论演变与实践考量划分标准并非一成不变，主要存在以下几种理论和实践倾向：传统标准（法院地法标准）：早期普通法系国家多采用此标准，即直接依据法院地法的内国法观念来判断某一问题是实质还是程序。这种方法简单直接，但可能导致“挑选法院”，因为当事人在不同国家起诉，同一问题可能被贴上不同标签，进而适用不同法律，影响判决结果。准据法标准：主张应依据案件准据法（即解决实质问题的那个法律体系）的观点来定性。这种方法在逻辑上更一致，能确保准据法的法律政策得到完整实现。但实践中操作复杂，因为法官需要在确定准据法之前就先对问题进行定性，而定性的结果又会影响准据法的确定，存在逻辑循环。比较法与功能分析标准：现代趋势是采用更灵活、更具功能性的分析方法。法官不再机械套用单一标准，而是综合考虑以下因素：相关法律规则的目的：该规则主要是为了规范当事人的实体行为，还是为了管理司法程序？适用外国法对当事人的可预见性影响：如果某规则对当事人的实体权利有重大影响（如诉讼时效），适用当事人事先无法预见的法院地程序法，是否不公？法院地的重大公共政策：是否有涉及法院地司法制度核心利益、绝不可被外国法替代的程序性规则？比较法上的普遍做法：考察其他主要法系对该问题的普遍定性。第三步：典型争议问题的定性分析让我们应用上述标准，分析几个典型的争议领域：诉讼时效：这是最经典的例子。传统（普通法）观点：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理由是时效限制的是获得司法救济的权利，属于救济方式。现代趋势：越来越多国家（包括中国）和立法（如《罗马条例I》和《罗马条例II》）将其识别为实质问题。理由是时效制度与实体权利义务的存续密切相关，旨在促使权利人及时行使权利，稳定社会关系，是实体权利的一部分。将其识别为实质问题，适用案件准据法，更能保障法律适用的确定性和当事人的正当期望。举证责任与证据可采性：举证责任分配规则：越来越倾向于被视为实质问题。因为由哪方承担举证责任，直接决定了其实体主张能否成立，深刻影响实体权利。现代立法（如欧盟法规）通常将其纳入合同或非合同之债的准据法调整范围。证据的具体可采性规则与证明标准：通常被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例如，关于证人必须亲自出庭还是可以提交书面证言、某类文件是否具有法定证明力等规则，涉及法庭审判的具体运作模式，由法院地法规范更为合理。损害赔偿的计算：损害赔偿的范围和项目（如是否赔偿精神损害、是否包括间接损失）：通常视为实质问题，由准据法决定。这直接关系到当事人的最终获赔数额，是实体责任的量化。损害赔偿的具体计算方法（如利息计算方式、货币换算日期）：更可能被视为程序问题，适用法院地法。这被认为是法院在执行判决时需要处理的细节问题。抵销：如果抵销是作为独立的诉讼请求或抗辩提出，通常被视为实质问题，适用支配主债务的准据法。如果抵销仅是作为一种在诉讼中进行的结算技巧，则可能被视为程序问题，由法院地法决定是否允许。第四步：中国法的规定与实践中国《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并未就“实质与程序”划分制定一般性冲突规范，但在具体条文中体现了现代趋势。诉讼时效：该法第七条明确规定：“诉讼时效，适用相关涉外民事关系应当适用的法律。”这明确将诉讼时效识别为实质问题，适用相关民事关系的准据法。司法实践：在司法解释和审判实践中，中国法院倾向于采用功能分析方法。对于直接影响当事人实体权利的问题，即使形式上带有程序色彩，也倾向于适用准据法。但涉及中国法院专属的诉讼程序规则，则坚决适用中国法。总结：实质问题与程序问题的划分，不是一个简单的“非此即彼”的技术标签，而是一项服务于国际私法核心目标（即公正、合理、可预见地解决涉外民商事争议）的法律工具。其现代发展趋势是从僵化的法院地法标准，转向更为灵活、注重规则目的和实体公正的功能性分析。准确把握这一划分，是正确适用冲突规范、实现国际私法个案正义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