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叙事学的批判进路
字数 1557 2025-12-11 09:03:46
法律叙事学的批判进路
第一步:理解“法律叙事学”的基本立场
“法律叙事学”是法学与叙事学交叉的研究领域,其基本立场是认为法律实践(如诉讼、立法辩论、判决书写作)本质上是一种叙事活动。案件事实并非客观“给定”,而是经由律师、证人、法官等通过语言、按照一定的叙事结构(如开端、冲突、解决)建构出来的故事。法律叙事学最初关注叙事如何在法庭上被用来组织证据、说服听众(如法官、陪审团),并强调被主流话语忽视的叙事(如少数族裔、女性的故事)的重要性。
第二步:从“运用叙事”到“批判叙事”——批判进路的产生背景
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发现,仅仅描述和运用叙事并不足够。法律叙事中的故事并非中性,它们深深嵌入在权力结构之中。因此,“批判进路”应运而生,其核心转向了对叙事本身进行批判性审视。这一进路主要受到批判法律研究、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法学和批判种族理论的影响,它追问:谁的故事被听见?什么样的叙事框架被视为“合理”或“可信”?叙事是如何巩固或挑战现有的社会权力关系的?
第三步:批判进路的核心批判维度
批判进路主要从以下几个相互关联的维度展开:
- 叙事与权力:分析叙事如何成为权力的工具。占据优势地位的一方(如国家、大公司、主流社会群体)往往能定义“标准故事”或“官方版本”,将其叙事塑造为客观、理性的典范,而将弱势群体的叙事边缘化为“情绪化”、“不可信”或“偏离主题”。
- 叙事模板与排除机制:法律中存在一些深层的、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叙事模板(例如,关于“理性人”的行为预期、关于“正常”的家庭关系)。这些模板会系统地排除那些不符合其结构的生活经验。例如,在性侵犯案件中,传统的“完美受害人”叙事模板可能排除那些反应不符合模板的受害者的陈述。
- 话语与意识形态:批判进路认为,叙事是更宏大话语和意识形态的载体。通过重复特定的法律叙事(如“契约自由”、“公共安全”),某些意识形态(如自由主义、父权制、种族主义)被自然化和合法化,使人难以察觉其背后的价值选择与压迫性。
- 对抗性叙事的政治潜力:批判进路在解构主流叙事的同时,也致力于发掘和推崇“对抗性叙事”或“反叙事”。这些来自被压迫者的故事,旨在揭露主流叙事的偏颇,挑战既定的法律范畴和社会认知,从而成为一种政治抗争和意识觉醒的工具。
第四步:批判进路的方法与实践
在实践中,批判进路的学者和律师会:
- 解构判决意见:分析司法意见书如何通过选择性的事实陈述、隐喻和修辞来构建一个支持其结论的、看似必然的故事,并掩盖其他可能的故事版本。
- 倡导叙事改革:在诉讼中,有意识地运用对抗性叙事,例如在辩护中讲述被告人的社会背景与结构性不公,而不仅仅聚焦于孤立的行为。
- 拓宽证据与认知方式:主张法律应更多地接受个人证言、口述史、情感表达等叙事形式,将其视为有效的知识形式,从而挑战以书面文件、专家证言为中心的“理性”证据观。
第五步:对批判进路的反思与挑战
批判进路本身也面临一些批评和挑战:
- 相对主义风险:如果所有事实都是叙事建构,且所有叙事都服务于某种权力利益,是否存在判断故事真伪或优劣的标准?这是否会导致“怎么都行”的认识论困境?
- 策略性困境:在法律实践中,为了赢得案件,律师有时不得不利用甚至迎合那些他们意在批判的主流叙事模板,这造成了理论批判与实践策略之间的张力。
- 制度性吸收:对抗性叙事一旦获得成功,可能被主流法律话语所“收编”,被剥离其原有的批判锋芒,转化为一种新的、无害的法律教条。
总结来说,法律叙事学的批判进路将焦点从“如何讲好一个法律故事”转向“谁的故事、何种故事结构、为何目的服务以及被何种权力关系所形塑”。它揭示了法律叙事并非一个中立的工具,而是一个充满政治和意识形态内容的竞争场域,深化了我们对法律知识生产与正义实现之间复杂关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