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得利返还的抗辩事由

1. 基本概念：不当得利，是指没有法律根据，使他人受到损失而自己获得利益的事实。根据《民法典》第九百八十五条的规定，得利人应当将取得的不当利益返还受损失的人。然而，法律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机械地要求返还，为了平衡双方利益、维护特定法律价值或尊重当事人的意思自治，法律规定了若干特定情形，在这些情形下，得利人可以拒绝返还或免除返还义务。这些特定情形，即为“不当得利返还的抗辩事由”。它们是得利人在不当得利返还之诉中，用以对抗受损失方返还请求权的主要防御手段。

2. 核心事由一：为履行道德义务进行的给付。

   • 内涵：给付人基于道德上的义务（如对无抚养义务的亲属给予经济帮助、对救助者给予酬谢等）向他人为给付，后不得以该给付“无法定原因”为由请求返还。
   • 法理基础：法律鼓励和尊重良好的道德风尚，不鼓励“出尔反尔”的行为。将道德义务层面的给付认定为“有法律上原因”，从而排除其不当得利性质，是法律对道德行为的一种肯定性评价和保护。
   • 判断关键：区分离散型道德义务与法律义务。核心在于判断该义务是否具有强烈的、为社会一般观念所普遍认可的道德属性，且该属性足以使给付在当事人之间产生应受尊重的约束力。

3. 核心事由二：债务到期之前的清偿。

   • 内涵：债务人在履行期限届满前，主动向债权人提前清偿了债务，其后不得以“提前履行时债务未到期、无给付义务”为由主张构成不当得利而要求返还。
   • 法理基础：尊重债务人的自愿履行行为，维护债权实现的安定性。提前清偿是债务人放弃期限利益的行为，法律承认其效力。若允许债务人嗣后以不当得利为由索回，将导致法律关系长期处于不稳定状态，损害债权人的合理信赖和既得利益。
   • 例外情形：如果清偿人能够证明其提前清偿是基于对事实（如误以为债务到期）或法律（如误解法律关于履行期限的规定）的重大误解，则可能依据重大误解的规定行使撤销权，而非直接主张不当得利返还。

4. 核心事由三：明知无给付义务而进行的债务清偿。

   • 内涵：清偿人明知自己根本不存在该笔债务（即“明知无给付义务”），却仍主动向“债权人”为给付，事后不得请求返还。
   • 法理基础：此即“禁止出尔反尔”或“禁反言”原则的体现。法律不保护明知无义务却故意为之，然后又意图反悔的行为，这有违诚实信用原则。此种给付被视为一种“赠与”或自愿的财产处分行为，给付人自应承担其后果。
   • 与“非债清偿”的区分：这是不当得利返还的核心抗辩事由，与典型的“非债清偿”（即误以为有债务而清偿，构成不当得利）形成鲜明对比。区分的关键在于给付人“明知”的主观状态。若为“不知”或“误信”有债务而清偿，则构成不当得利，受领人应予返还。

5. 核心事由四：不法原因给付。

   • 内涵：给付人出于违反法律强制性规定或公序良俗的原因（如为行贿、偿还赌债、支付嫖资等）而为给付，原则上不得请求返还。所谓“赌债非债，但已付之款不得索回”。
   • 法理基础：基于“任何人不得从其不法行为中获利”及“法律不保护非法利益”的原则。如果允许给付人请求返还，无异于间接承认了其请求权基础（即其不法行为产生的“债权”），这将与法律的根本宗旨相悖。通过剥夺双方的返还请求权，体现法律对不法行为的否定性评价。
   • 例外与限制：此项抗辩并非绝对。首先，如果不法原因仅存在于受领人一方（例如，因受欺诈、胁迫而支付的不法款项），给付人通常可以请求返还。其次，相关财物可能因违反法律强制性规定而被国家依法没收，而非在当事人间进行返还。

6. 总结与体系定位：不当得利返还的抗辩事由，是不当得利制度中平衡“矫正正义”（取除不当利益）与“法秩序维护”、“意思自治”、“诚信原则”等其他法律价值的关键枢纽。它们共同构成了对“无法律根据”这一核心要件的限缩性解释，将某些形式上“无法律根据”但实质上因其他法律政策考量而“视为有法律上原因”的情形排除出不当得利的适用范围。在诉讼中，主张这些事由的证明责任，由得利人（被告）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