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法规范的溯及力

1. 基本定义
   宪法规范的溯及力，是指一部新的宪法规范（包括新制定的宪法或宪法修正案）颁布生效后，对其生效以前所发生的事件或行为是否具有追溯既往的约束力。这是一个涉及法治基本原则、法安定性以及公民信赖利益保护的核心问题。在法学上，一般原则是“法不溯及既往”，即法律只适用于其生效后发生的行为，不适用于其生效前已终结的事实状态。

2. “法不溯及既往”的宪法原则基础
   该原则被视为宪法层面法治原则和信赖保护原则的具体体现。其核心在于：

   • 保障法的安定性：公民能够根据现行有效的法律规划自己的行为、安排生活与交易，并对行为的法律后果有稳定的预期。如果新法可以随意追究过去已完结行为，将导致法律秩序的不稳定和公民权利的悬空。
   • 保护公民的信赖利益：公民基于对旧法效力的信赖而实施的行为，其法律后果不应因事后法律的变更而遭受不利益。这构成了对国家权力（特别是立法权）的一种实质性限制。
     因此，宪法规范作为国家根本法和高级法，其变更对既有法律秩序和公民权利的影响更为深远，原则上更应严格遵循不溯及既往的原则，以彰显宪法的最高权威和其对基本权利的保障功能。

3. 溯及力问题的具体类型区分
   在实践中，宪法规范溯及力的讨论需进行精细化区分：

   • 真正的溯及力：指新宪法规范适用于其生效前已经终结的法律事实。例如，新宪法规定某种在旧宪政体制下合法的行为构成违宪，并试图用此新规定去追究该行为在新宪法生效前的责任。这通常被严格禁止，因为它彻底破坏了当事人的信赖基础。
   • 不真正的溯及力：指新宪法规范适用于其生效前已发生、但在新法生效时尚未终结的持续状态或法律关系。例如，一项财产权的法律属性在新宪法生效时正处于争议或存续状态，新宪法对其保护标准或限制条件作出了规定。对此类情况，需在保护公民对旧法的信赖与贯彻新宪法的价值决定之间进行审慎权衡，并非绝对禁止。

4. 宪法变迁与溯及力难题的特殊情境
   在一些极端但关键的宪法时刻，如政权更迭、根本制度转型（如从专制到民主、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后制定新宪法，溯及力问题尤为突出和复杂：

   • “转型正义”的挑战：新宪法往往旨在否定旧体制的合法性基础。这就产生了是否应依据新宪法价值（如人权、民主）去审查、甚至“纠正”旧体制下“合法”但实质上不正义的行为（如政治迫害、侵犯人权）的问题。这涉及到对“法不溯及既往”原则的例外适用。
   • 可能的处理模式：法理上存在争论。严格坚持形式法治的观点反对任何追溯；而主张实质正义的观点认为，对于旧体制下严重违反人类基本道德（可视为“自然法”或“超越实证法”的原则）的行为，新宪法可确认其始终非法，这并非真正的“追溯”，而是对永恒正义的宣告。实践中，常通过设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特别法庭或制定具有限定追溯效力的特别法律来处理，在追求正义、实现和解与维护新秩序稳定间寻求平衡。

5. 与普通法律溯及力问题的关联与区别
   普通法律的溯及力问题，通常在部门法（如刑法、民法、行政法）中由具体的法律原则（如刑法“从旧兼从轻”）和立法技术处理。宪法规范的溯及力则处于更高位阶：

   • 审查标准：立法机关在制定具有溯及力的普通法律时，其合宪性会受到审查，核心标准就是是否不当侵犯了由宪法“法不溯及既往”原则所保障的信赖保护这一基本权利。
   • 效力来源：宪法规范的溯及力讨论，最终关乎新宪法秩序整体的合法性与权威性能否及于过去，其影响是基础性和框架性的。它为判断下位法溯及力是否合宪提供了终极判准。

综上，宪法规范的溯及力问题，从一项基本的法治原则出发，深入至信赖保护的具体衡量，再延伸到宪政转型时期的特殊正义诉求，展现了宪法在维护秩序稳定与推动社会进步之间的深刻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