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协议的“书面形式”要求 第一步：基础概念与法律渊源 “书面形式”要求是仲裁协议的一项基本有效性要件。它指仲裁协议（包括合同中订立的仲裁条款或以其他方式达成的提交仲裁的协议）必须通过某种有形载体记录下来，形成可查证的文本。这项要求主要源于两大法律传统和公约： 国内法 ：大多数国家的仲裁法均明文规定仲裁协议需为书面形式，例如中国《仲裁法》第十六条。 国际公约 ：1958年《承认及执行外国仲裁裁决公约》（《纽约公约》）第二条及2006年修订的《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国际商事仲裁示范法》第七条，均确立了仲裁协议的“书面”标准。满足此标准是仲裁裁决得以在国际上获得承认与执行的前提之一。 第二步：“书面形式”的传统认定与严格解释 在早期，法律实践对“书面形式”的解释较为严格和形式化，主要体现为以下几种传统类型： 双方签署的文件 ：争议各方在同一份载有仲裁协议的文件上签字。这是最直接、无争议的形式。 往来函电 ：当事人之间通过书信、电报、电传等传统通讯方式交换的文件中包含的仲裁协议，即使这些文件本身未被签署，只要能够证明协议内容及双方合意。 合同援引 ：主合同中明确援引了包含仲裁条款的另一份书面文件（如通用交易条件、另一合同），使得该仲裁条款成为主合同的一部分。 此阶段的核心理念是，必须存在一份物理性的、可追溯的文本记录，直接或间接地体现了当事人的仲裁合意。 第三步：现代扩张解释与技术发展带来的挑战 随着商事实践和通讯技术的发展，对“书面形式”的解释出现了显著的扩张，以适应商业效率的需求： 电子通讯方式纳入 ：法律和实践逐渐明确，通过电子数据交换（EDI）、电子邮件、电子签名等方式达成的仲裁协议，只要其内容能够有形地表现所载内容，并可随时调取查用，即满足“书面”要求。许多国家的立法和《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电子商务示范法》均确认了数据电文与书面形式的同等效力。 “仲裁协议存在”的宽松认定 ：现代解释更侧重于探究当事人是否具有将争议提交仲裁的真实合意，而非拘泥于特定的格式或载体。例如： 一方主张、另一方未否认 ：在一方当事人声称存在仲裁协议的法律文件中（如起诉状、答辩状），另一方当事人在实质性答辩中未对该仲裁协议提出异议，可能被认定为以行为默示接受了书面形式的仲裁协议。 记录于第三方文件 ：仲裁协议的内容被记录在仲裁程序中的书面陈述、庭审笔录或由仲裁庭整理的争议要点中，且当事人未予否认。 《UNCITRAL示范法》的灵活规定 ：2006年修订的《示范法》第七条提供了“备选案文一”，进一步放宽标准，规定“仲裁协议的内容以任何形式（如录音、录像、电子通讯）记录下来的，即为书面形式”，甚至规定在仲裁或诉讼程序中，一方当事人主张存在仲裁协议而另一方当事人不予否认的，即构成书面仲裁协议。这代表了最前沿的立法趋势。 第四步：中国法的具体规定与实践 结合中国《仲裁法》及相关司法解释： 基本规定 ：《仲裁法》第十六条要求仲裁协议须有“请求仲裁的意思表示、仲裁事项、选定的仲裁委员会”及书面形式。 司法解释的扩张 ：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对“书面形式”作了适应性的宽泛解释，明确包括合同书、信件、电报、电传、传真、电子数据交换和电子邮件等可以有形地表现所载内容的形式。 特殊情况的认定 ： 未经签署的合同 ：当事人未在同一份合同书上签字盖章，但通过履行行为接受合同主要权利义务的，合同中的仲裁条款对其具有约束力。 格式条款援引 ：合同中援引的其他文件（如载有仲裁条款的章程）明确规定构成合同组成部分的，该仲裁条款有效。 涉外因素 ：对于涉外仲裁协议，中国法院在审查其书面形式时，通常倾向于适用《纽约公约》或更有利于协议有效的法律，采取更为宽松的认定标准。 第五步：不满足“书面形式”要求的法律后果 如果一项仲裁协议被认定不满足“书面形式”要求，将产生一系列根本性的法律后果： 仲裁庭缺乏管辖权 ：当事人可以向仲裁庭或管辖法院（通常为仲裁地法院）提出管辖权异议。一旦认定协议无效，仲裁庭无权审理案件。 仲裁裁决被撤销或不予执行 ：在裁决作出后，对方当事人可以以“仲裁协议无效”为由，向法院申请撤销该仲裁裁决（在仲裁地国）或申请不予承认和执行该裁决（在执行地国）。这是《纽约公约》第五条第一款（甲）项明确规定的拒绝理由。 诉讼管辖权的确立 ：因仲裁协议无效，争议事项恢复至可诉讼状态，当事人可以向有管辖权的法院提起诉讼。 总结：仲裁协议的“书面形式”要求已从传统的、严格的物理文本要求，演进为一种更注重当事人真实合意、兼容现代通讯技术的灵活性标准。其核心功能在于提供证据、防止否认以及满足法律对仲裁合意的形式保障。准确把握其历史演变、现代解释及法定后果，对于订立有效仲裁协议、成功启动仲裁程序以及保障裁决终局性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