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法上的条约的修正

1. 基础概念：定义与必要性

   • 定义：条约的修正，是指条约的全体缔约国或特定缔约国集团，依据条约规定或国际法一般规则，通过协议对条约的条款进行正式修改的法律行为。其目的是使条约适应情势变迁，继续有效并满足缔约国的实际需求。
   • 必要性：条约在缔结时反映了当时的国家意志与利益平衡。随着时间推移，政治、经济、科技或社会环境的变化可能使原有条款过时、不公或无法执行。修正程序为条约的演进和发展提供了合法途径，避免了条约因僵化而被废弃或违反。

2. 法律依据：条约内的规定与国际法一般规则

   • 条约内规定（首要依据）：现代多边条约通常包含专门的“修正条款”。这些条款会明确规定：
     • 提议权：哪些主体（一个或多个缔约国、条约机构）有权提出修正案。
     • 程序：提议的通知方式、讨论和谈判的论坛（如缔约国会议）、通过修正案所需的表决机制（如协商一致、特定多数票）。
     • 生效条件：修正案生效通常需要一定数量的缔约国批准、接受或核准，此数量可能少于原条约生效所需数量，但需条约明文规定。
   • 国际法一般规则（补充依据）：若条约本身未规定修正程序，则适用《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39至41条所反映的习惯国际法规则。核心原则是：条约得由当事国间之协议予以修正。这意味着任何修正必须经所有缔约国同意（除非条约另有规定），且修正协议本身也是一个条约，须遵循条约缔结的一般规则。

3. 核心程序与关键区分

   • 多边条约的修正（《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40条）：
     1. 提议与通知：任一缔约国可提议修正，并通知所有其他缔约国。
     2. 谈判与同意：所有缔约国均有权参与关于是否采纳修正案的决策。修正案文本通常需经特定多数缔约国（如三分之二）表决通过，但仅对同意受其约束的缔约国生效。
     3. 法律效果：修正案在同意国之间构成原条约的修正；在原条约缔约国与未接受修正案的缔约国之间，原条约的规定继续适用。这可能导致同一条约下存在不同的权利义务关系网。
   • 仅在若干当事国间修改多边条约（《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41条）：
     • 前提条件严格：必须为条约所许可；或不禁止且满足以下所有条件：不影响其他缔约国享有条约上之权利或履行其义务；不涉及与整个条约之目的及宗旨不合之规定。
     • 这允许部分缔约国在条约框架内缔结“小条约”，进行更紧密的合作，但不得损害其他缔约国的利益。
   • 与“条约的修改”和“情势变迁”的区别：
     • 条约的修改：在日常用语中常与“修正”混用，但在严格法律语境下，有时被用于指称非正式的、事实上的变更。国际法上的正式概念是“修正”。
     • 情势变迁（Rebus Sic Stantibus）：是一项主张条约因根本性情势变化而终止或暂停施行的原则（《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62条），它不是一种修正程序。它旨在解除条约义务，而非创设新的、经协商一致的规则。援引此原则条件极为严格，且充满争议。

4. 实践中的挑战与复杂性

   • 同意门槛难题：在多边条约（尤其是普遍性条约）中，要获得全体缔约国一致同意修正几乎不可能。因此，许多条约规定了特定多数决通过修正案，但仅对接受国生效，导致条约体系的“碎片化”。
   • 生效与批准难题：即使修正案通过，获得足够数量的批准使其生效也可能过程漫长，导致法律发展滞后。例如，某些国际人权公约任择议定书的批准情况参差不齐。
   • 保留问题：缔约国能否对修正案提出保留，取决于修正案本身的性质和条约的规定。
   • 国际组织章程的修正：通常有特殊规定。例如，《联合国宪章》的修正需联合国大会三分之二会员国表决通过，并包括安理会全体常任理事国在内的三分之二会员国批准（第108条），门槛极高。

5. 典型案例与发展趋势

   • 案例：《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关于养护和管理跨界鱼类种群和高度洄游鱼类种群规定的执行协定》（1995年），本质上是对《公约》相关部分的重要发展和实质性修正，通过单独的协定形式实现。
   • 趋势：为增强条约的适应能力，一些现代条约设立了灵活的机制，如：
     • 简化修正程序：对条约附件的技术性事项，规定仅需特定多数通过即可对所有缔约国生效（“默认接受”程序），除非缔约国明示反对。
     • 条约机构的解释性权力：通过缔约国会议的决定或条约机构的权威解释，在实践中发展条约规则，这是一种事实上的渐进式演变。
   • 根本性挑战：条约修正机制始终需要在条约的稳定性（法律的确定性） 与条约的适应性（应对变化的需求） 之间寻求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