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失犯中的“可预见性”

1. 基础概念引入

   • 过失犯，是与故意犯相对的犯罪形态，指行为人“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因为“疏忽大意”而没有预见，或者“已经预见”而“轻信能够避免”，以致发生这种结果的行为。
   • “可预见性” 是过失犯成立的核心前提和逻辑起点。它指的是，根据行为当时的具体情况和行为人的个人能力，行为人“能够”或者“应当能够”预见到其行为可能导致构成要件所要求的危害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如果危害结果的发生完全超出任何人的合理预见范围，则属于“意外事件”，不成立犯罪。

2. “可预见性”的判断标准

   • 可预见性的判断，并非仅依据行为人个人的主观认知，而采用主客观相统一的标准，并以“客观标准”为基础，结合“主观标准”进行校正。
   • 第一步：客观标准（一般理性人标准）。首先，以同年龄、同职业、同社会生活领域的一般理性人（或称“善良管理人”）在行为时所处的具体情境下，能否预见到危害结果的发生为基准进行判断。例如，一个普通司机在雨天湿滑路面高速行驶，一般理性人能预见到有失控撞人的风险，即具有客观可预见性。
   • 第二步：主观标准（行为人特别认知）。在客观标准的基础上，考察行为人自身特有的认知、能力、经验等主观因素。这包括两方面作用：1）拔高预见义务：如果行为人的专业能力、知识水平高于一般人，则他应当预见的标准也相应提高。例如，专业电工对电路风险的预见能力应高于普通人。2）限缩预见义务：如果行为人的认知能力明显低于一般人（如存在精神障碍但未完全丧失责任能力），则对其可预见性的要求可能相应降低，但这通常与刑事责任能力的判断相关联。

3. “可预见性”的对象与程度

   • 预见对象：需要预见的是构成要件意义上的“危害结果”及其发生的基本因果流程，而非结果发生的确切样态、具体细节或侵害对象。例如，甲朝楼下人多处扔砖头，他需要预见到可能砸伤楼下的人，而不需要预见到具体砸伤了谁、是轻伤还是重伤。
   • 预见程度：不要求行为人预见结果“必然”发生，只要求预见到结果发生的“可能性”或“危险性”即可。这是一种“风险预见”，认识到行为蕴含着法律所不容许的实质危险。

4. “可预见性”在过失类型中的具体体现

   • 在疏忽大意的过失中，“可预见性”是隐含的前提。即首先判断“行为人应当预见”（具有可预见性），然后再认定其因为疏忽大意而“没有预见”。
   • 在过于自信的过失中，“可预见性”是明确的状态。行为人已经预见到了危害结果发生的可能性（具有可预见性），但其判断出现了错误，轻信凭借自身技术、经验或有利条件等能够“避免”结果发生，这种轻信缺乏客观根据。

5. “可预见性”与因果关系的关联

   • 可预见性理论也用于限定过失犯的因果关系和归责范围。即使行为与结果之间存在事实上的因果关系，但如果该结果的发生方式或因果进程异常，完全超出了行为人当初可预见的范围，则可能中断归责。这被称为“因果流程的重大偏异”。例如，甲过失轻伤乙，乙在医院治疗时因火灾身亡。乙的死亡超出了甲对伤害行为的可预见范围，甲仅对伤害结果负责，不对死亡负责。

6. “可预见性”的例外与边界

   • 被允许的风险：某些具有社会效用但附带风险的行为（如交通运输、医疗手术），只要行为人遵守了具体的规则和操作规程，即使发生了危害结果，也可能因该风险属于“被允许的风险”，而认为行为人没有违反注意义务，或结果不可预见，从而不构成过失犯罪。
   • 信赖原则：在需要多方协作的活动中，合理信赖对方或第三方会采取适当行为，可以限缩自己的预见义务范围。例如，司机在绿灯时通过路口，可以合理信赖横向来车会遵守红灯信号停车，因而不必预见其闯红灯撞上自己的风险（除非有明显异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