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法规范的包容性论证

1. 概念初解：什么是“包容性论证”

   • 这是一个宪法解释与适用的方法论概念。它指的是在对宪法规范（特别是概括性、开放性强的条款，如基本原则、基本权利条款）进行解释和适用时，采用一种开放、兼收并蓄的论证思路。其核心是，不预先将某种特定的道德观念、哲学理论或意识形态作为唯一正确的答案，而是致力于在论证过程中，理性地吸纳和考量多元的社会价值、不同的利益诉求以及相关的知识资源，以寻求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最具合理性和可接受性的宪法意涵。
   • 它与“排他性论证”相对，后者倾向于依赖某种单一的、既定的权威来源（如原旨、特定学说）来封闭论证空间。

2. 深层动因：为什么需要“包容性论证”

   • 宪法的开放性与概括性：宪法条文（如“人的尊严”、“正当程序”、“平等”）本身往往是高度抽象和原则性的，其具体含义需要在实践中通过论证来填充。这为包容性论证提供了文本空间。
   • 社会价值的多元性：现代民主社会是价值多元的社会。宪法作为国家的根本法和社会共识的最高体现，必须有能力回应和整合不同的合理价值诉求，而不能被单一群体的价值所垄断。包容性论证是实现这种整合的重要方法。
   • 增强决策的合理性与可接受性：通过广泛考虑相关因素、听取不同声音并进行理性权衡后得出的宪法解释结论，通常比基于单一理由的结论更具说服力，也更容易获得社会多元主体的认同，从而增强宪法决定的正当性。
   • 适应社会变迁：社会观念和需求是发展变化的。包容性论证允许将新的、合理的价值考量（如环境保护、数字权利）纳入宪法规范的诠释中，使宪法能够“活的宪法”的方式与时俱进，而无须频繁修改文本。

3. 核心特征：“包容性”体现在何处

   • 论证理由的包容：论证所依据的理由来源是开放的，不限于制宪者原意、文本字义，还可能包括道德哲学、政治理论、社会科学证据、比较法经验、社会主流价值观变迁等。
   • 参与主体的包容：论证过程在理念上应能反映或回应不同社会群体（包括少数群体、边缘群体）的视角和利益。在制度上，这常常通过公开的司法程序、立法辩论、学术讨论和公共领域商谈来实现。
   • 价值考量的包容：在面对不同基本权利或原则冲突时（如言论自由与人格尊严），不预先设定某种权利的绝对优先，而是在具体情境中对冲突的价值进行细致权衡，寻求最佳平衡点。

4. 实践场域：在何处运用“包容性论证”

   • 宪法解释：特别是对概括性条款的解释。例如，在解释“人性尊严”或“平等权”的内涵时，法院可能需要吸收哲学、伦理学、社会学等多方面的知识，并考虑社会观念的当代发展。
   • 比例原则的适用：在运用比例原则审查某项法律是否合宪时，需要对立法目的的重要性、手段的适当性、必要性和均衡性进行论证。这一权衡过程本质上是包容性的，需要全面考虑立法事实、社会效果、替代方案等多种因素。
   • 未列举权利的推导：在论证某项权利是否可以从宪法明文规定的权利或原则中推导出来（即“未列举权利”）时，需要进行包容性论证，广泛援引历史传统、社会共识、自然法理念等作为支持理由。
   • 处理新型宪法案件：面对科技（如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社会结构变化带来的新型案件，成文宪法文本可能没有直接规定，此时更需要通过包容性论证，创造性地发展和充实宪法规范的内涵。

5. 潜在挑战与边界：包容性论证的限度

   • 避免论证的恣意性：包容不等于无原则的“大杂烩”。论证过程必须符合基本的法律论证规则，如逻辑一致、理由的相关性和充分性，最终结论需能回溯到宪法文本的框架内，不能完全脱离宪法文义和体系。
   • 维护宪法的安定性：过度强调包容和变通可能损害法律的可预期性和稳定性。论证必须在“包容创新”与“遵循先例/传统”之间保持适度平衡。
   • 司法权的恰当角色：在民主政体中，当法官进行包容性论证时，需警惕其可能滑向“哲学王”式的裁判，过度以自己的价值判断取代民主立法过程。因此，包容性论证通常要求法官展现出更强的说理义务，充分回应社会多元观点，并保持对民主决策过程的尊重。
   • 共识难以达成：在高度分裂的社会中，可能缺乏进行富有成效的包容性论证所需的底线共识，导致论证陷入僵局或加剧对立。

总结：宪法规范的包容性论证，是一种应对宪法开放性、社会多元性与时代变迁的法学方法论。它要求宪法解释与适用者以开放、审慎和理性的态度，在宪法文本的框架内，最大限度地吸纳和权衡多元价值与相关论据，旨在产出更具合理性、正当性和社会整合力的宪法决定，是现代宪法实践保持生命力的关键技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