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法上的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字数 2152 2025-12-21 23:34:41

国际法上的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接下来，我们将循序渐进地学习“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这一国际法制度。

第一步：基本概念与框架定位
首先，需要理解其在整个法律体系中的位置。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是国际争端解决（特别是商事与投资争端）的最终和关键环节。它并非实体法规则，而是一套程序性法律制度。其核心目的在于，使在一国境内作出的仲裁裁决，能够在另一国境内获得法律效力（承认）并得到强制实现（执行），从而克服仲裁裁决本身无强制力的局限，保障争端解决的终局性与实效性。此制度主要涉及私主体间的国际商事仲裁和国家与投资者间的投资仲裁。

第二步：核心法律渊源
该制度主要由多边国际条约、国内法和相关仲裁规则构成，其中条约是基石。

  1. 1958年《承认及执行外国仲裁裁决公约》（《纽约公约》）：这是最重要、最成功的国际条约之一。它为承认与执行“外国仲裁裁决”（在申请承认/执行地国以外领土内作出的裁决）提供了统一、简化的程序规则，并限定了可拒绝承认与执行的狭窄理由，极大地促进了仲裁裁决的全球流通。
  2. 《解决国家与他国国民间投资争端公约》（《华盛顿公约》/ICSID公约）：专门针对依据该公约设立的“解决投资争端国际中心”（ICSID）作出的裁决。其独特之处在于，公约设立了自动承认与执行机制（第54条），要求各缔约国将ICSID裁决视同其本国法院的最终判决一样予以承认与执行，且不得以公共政策等理由进行实体审查。
  3. 各国国内法：大多数国家制定了本国仲裁法（如中国《仲裁法》），其中包含承认与执行外国仲裁裁决的专门章节，通常旨在实施《纽约公约》或处理非公约裁决。
  4. 仲裁机构规则：虽不直接规定执行，但为裁决的作出程序提供依据。

第三步：承认与执行的区别与联系
这是两个紧密相关但法律性质不同的步骤：

  • 承认：是指被申请国主管机关（通常是法院）赋予仲裁裁决在其本国法律体系内的法律效力，特别是其“既判力”。承认通常是防御性的，例如，用于阻止当事人就已被仲裁裁决解决的争议在同一国家再次提起诉讼。
  • 执行：是指在承认的基础上，运用国家强制力（如查封、扣押、冻结财产）迫使败诉方履行裁决所确定的义务。执行是进攻性的，旨在实现裁决中的金钱给付或其他行为义务。
  • 联系：执行一般以承认为前提。在大多数制度下（如《纽约公约》），申请执行即隐含申请承认。

第四步：核心程序——《纽约公约》框架下的承认与执行
这是实践中最常见的路径，其流程和拒绝理由高度标准化：

  1. 申请方义务：申请承认/执行的一方需向被申请地国有管辖权的法院提交：（a）经认证的仲裁裁决正本或经证明的副本；（b）仲裁协议正本或经证明的副本。必要时需提供译本。
  2. 法院审查原则：法院的审查仅限于程序性事项，原则上不审查裁决的实体内容（事实认定或法律适用正确与否）。这是一种“有限审查”或“程序审查”原则。
  3. 可拒绝承认与执行的法定理由（《纽约公约》第5条）：这是制度的核心。理由分为两部分：
    • 需由被申请执行人举证的理由：包括（1）当事人无行为能力或仲裁协议无效；（2）未获适当通知或未能申辩；（3）裁决超裁或仲裁事项不可仲裁；（4）仲裁庭组成或仲裁程序不当；（5）裁决尚无约束力或已被撤销/停止执行。
    • 法院可主动审查的理由：（1）争议事项依该国法律不可用仲裁解决（不可仲裁性）；（2）承认或执行该裁决将违反该国的公共政策（公共秩序保留）。这是最重要的“安全阀”，但国际实践普遍要求对“公共政策”作严格、狭义的解释，仅限于违背该国最基本的道德、正义和法律根本原则的情形。

第五步：特殊制度——ICSID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与《纽约公约》框架相比，ICSID裁决的执行具有独特性：

  1. 自动承认义务：各缔约国承诺“承认”依据公约作出的裁决具有约束力，并“执行”该裁决所施加的金钱给付义务（第54条）。承认是无条件的，不适用《纽约公约》的拒绝理由。
  2. 执行限制：在执行阶段，公约第55条规定，关于执行的国家豁免规则不受影响。这意味着，尽管有承认裁决的义务，但执行时仍需面对败诉国（如果是国家）可能享有的执行豁免（即对其特定财产免于强制措施）。
  3. 排除国内法院审查：任何缔约国法院不得对ICSID裁决进行任何形式的实体或程序审查，包括以公共政策为由的审查。唯一的救济是在ICSID体制内申请撤销裁决。

第六步：当前挑战与发展

  1. 国家豁免与执行：对主权国家财产的执行是最大挑战。败诉国常援引“执行豁免”（区分用于商业目的的财产和非商业目的的政府财产）来对抗执行措施，导致“承认容易执行难”。
  2. 投资仲裁裁决的执行：除了ICSID裁决，大量根据双边投资协定作出的非ICSID仲裁裁决（如依据UNCITRAL规则）仍需依赖《纽约公约》执行，面临与商事仲裁裁决类似但更复杂的政治和法律障碍。
  3. 公共政策的解释：各国法院对“公共政策”范围的把握不一，是其作为拒绝理由时不确定性的主要来源。趋势是向国际公共政策概念靠拢，提高适用门槛。
  4. 裁决撤销与执行的关系：裁决在其“仲裁地国”被申请撤销，是否必然导致在“执行地国”中止执行程序？《纽约公约》第6条赋予执行地法院自由裁量权，实践中形成了“推定中止执行”（欧洲倾向）和“推定继续执行”（美国倾向）等不同做法。
国际法上的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接下来，我们将循序渐进地学习“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这一国际法制度。 第一步：基本概念与框架定位 首先，需要理解其在整个法律体系中的位置。国际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是国际争端解决（特别是商事与投资争端）的最终和关键环节。它并非实体法规则，而是一套程序性法律制度。其核心目的在于，使在一国境内作出的仲裁裁决，能够在另一国境内获得法律效力（承认）并得到强制实现（执行），从而克服仲裁裁决本身无强制力的局限，保障争端解决的终局性与实效性。此制度主要涉及私主体间的国际商事仲裁和国家与投资者间的投资仲裁。 第二步：核心法律渊源 该制度主要由多边国际条约、国内法和相关仲裁规则构成，其中条约是基石。 1958年《承认及执行外国仲裁裁决公约》（《纽约公约》） ：这是最重要、最成功的国际条约之一。它为承认与执行“外国仲裁裁决”（在申请承认/执行地国以外领土内作出的裁决）提供了统一、简化的程序规则，并限定了可拒绝承认与执行的狭窄理由，极大地促进了仲裁裁决的全球流通。 《解决国家与他国国民间投资争端公约》（《华盛顿公约》/ICSID公约） ：专门针对依据该公约设立的“解决投资争端国际中心”（ICSID）作出的裁决。其独特之处在于，公约设立了 自动承认与执行机制 （第54条），要求各缔约国将ICSID裁决视同其本国法院的最终判决一样予以承认与执行，且不得以公共政策等理由进行实体审查。 各国国内法 ：大多数国家制定了本国仲裁法（如中国《仲裁法》），其中包含承认与执行外国仲裁裁决的专门章节，通常旨在实施《纽约公约》或处理非公约裁决。 仲裁机构规则 ：虽不直接规定执行，但为裁决的作出程序提供依据。 第三步：承认与执行的区别与联系 这是两个紧密相关但法律性质不同的步骤： 承认 ：是指被申请国主管机关（通常是法院）赋予仲裁裁决在其本国法律体系内的法律效力，特别是其“既判力”。承认通常是防御性的，例如，用于阻止当事人就已被仲裁裁决解决的争议在同一国家再次提起诉讼。 执行 ：是指在承认的基础上，运用国家强制力（如查封、扣押、冻结财产）迫使败诉方履行裁决所确定的义务。执行是进攻性的，旨在实现裁决中的金钱给付或其他行为义务。 联系 ：执行一般以承认为前提。在大多数制度下（如《纽约公约》），申请执行即隐含申请承认。 第四步：核心程序——《纽约公约》框架下的承认与执行 这是实践中最常见的路径，其流程和拒绝理由高度标准化： 申请方义务 ：申请承认/执行的一方需向被申请地国有管辖权的法院提交：（a）经认证的仲裁裁决正本或经证明的副本；（b）仲裁协议正本或经证明的副本。必要时需提供译本。 法院审查原则 ：法院的审查 仅限于程序性事项 ，原则上不审查裁决的实体内容（事实认定或法律适用正确与否）。这是一种“有限审查”或“程序审查”原则。 可拒绝承认与执行的法定理由（《纽约公约》第5条） ：这是制度的核心。理由分为两部分： 需由被申请执行人举证的理由 ：包括（1）当事人无行为能力或仲裁协议无效；（2）未获适当通知或未能申辩；（3）裁决超裁或仲裁事项不可仲裁；（4）仲裁庭组成或仲裁程序不当；（5）裁决尚无约束力或已被撤销/停止执行。 法院可主动审查的理由 ：（1）争议事项依该国法律不可用仲裁解决（不可仲裁性）；（2）承认或执行该裁决将违反该国的公共政策（公共秩序保留）。这是最重要的“安全阀”，但国际实践普遍要求对“公共政策”作严格、狭义的解释，仅限于违背该国最基本的道德、正义和法律根本原则的情形。 第五步：特殊制度——ICSID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与《纽约公约》框架相比，ICSID裁决的执行具有独特性： 自动承认义务 ：各缔约国承诺“承认”依据公约作出的裁决具有约束力，并“执行”该裁决所施加的金钱给付义务（第54条）。承认是无条件的，不适用《纽约公约》的拒绝理由。 执行限制 ：在执行阶段，公约第55条规定，关于执行的国家豁免规则不受影响。这意味着，尽管有承认裁决的义务，但执行时仍需面对败诉国（如果是国家）可能享有的执行豁免（即对其特定财产免于强制措施）。 排除国内法院审查 ：任何缔约国法院不得对ICSID裁决进行任何形式的实体或程序审查，包括以公共政策为由的审查。唯一的救济是在ICSID体制内申请撤销裁决。 第六步：当前挑战与发展 国家豁免与执行 ：对主权国家财产的执行是最大挑战。败诉国常援引“执行豁免”（区分用于商业目的的财产和非商业目的的政府财产）来对抗执行措施，导致“承认容易执行难”。 投资仲裁裁决的执行 ：除了ICSID裁决，大量根据双边投资协定作出的非ICSID仲裁裁决（如依据UNCITRAL规则）仍需依赖《纽约公约》执行，面临与商事仲裁裁决类似但更复杂的政治和法律障碍。 公共政策的解释 ：各国法院对“公共政策”范围的把握不一，是其作为拒绝理由时不确定性的主要来源。趋势是向国际公共政策概念靠拢，提高适用门槛。 裁决撤销与执行的关系 ：裁决在其“仲裁地国”被申请撤销，是否必然导致在“执行地国”中止执行程序？《纽约公约》第6条赋予执行地法院自由裁量权，实践中形成了“推定中止执行”（欧洲倾向）和“推定继续执行”（美国倾向）等不同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