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论证的可废止推理

1. 第一步：理解“法律论证”与“推理”的基本前提

   • 法律论证的核心任务是为法律决定（如判决、解释、立法建议）提供理由和支持，以证明其正当性。
   • 传统逻辑推理（如演绎推理）追求结论的必然性，其模式是：如果前提为真且推理形式有效，则结论必然为真。例如，“所有人都会死（大前提），苏格拉底是人（小前提），所以苏格拉底必然会死（结论）”。
   • 然而，法律领域处理的是复杂多变的人类社会行为，事实往往不完全确定，规则也存在多种解释空间。因此，法律论证中许多推理并不具备传统逻辑的“必然性”。

2. 第二步：引入“可废止性”的核心概念

   • “可废止性”是指一个初步成立的结论，在面对新的、更强的反面信息或例外情况时，可能被推翻、废止或修正的特性。
   • 在法律语境中，这意味着一个基于现有证据和规则得出的法律判断（例如，A应承担赔偿责任），并不是绝对和终局的。如果有新的证据出现（例如，证明A存在法定的免责事由），或发现了规则适用的例外情形，原先的判断就可能被改变。
   • 可废止推理是法律思维的本质特征之一，它反映了法律知识（规则、原则、判例）的动态性、非单调性和对语境的依赖性。

3. 第三步：剖析法律论证中可废止性的主要来源

   • 规则的可废止性：法律规则本身常常包含默示的例外。例如，“订立合同者应履行义务”的规则，可能因“不可抗力”、“重大误解”、“欺诈”等情形而被废止适用。
   • 事实认定的可废止性：司法中的事实是证据重构的事实，具有盖然性而非确定性。新证据的出现可能完全颠覆先前认定的事实基础，从而导致法律结论的改变。
   • 原则权衡的可废止性：当案件涉及多个法律原则冲突时（如“契约自由”与“公序良俗”），基于初步判断倾向于某一原则的结论，可能在更深入的权衡中被另一个更具分量的原则所推翻。
   • 判例适用的可废止性：遵循先例的推理是可废止的。律师可以论证当前案件与先例存在“关键性区别”，从而主张不适用该先例；或者论证社会情势变更，要求推翻旧的先例。

4. 第四步：探究可废止推理的典型结构与过程

   • 一个典型的可废止推理过程包含两个阶段：
     1. 初步证立阶段：基于已知的信息集（证据E、规则R），得出一个初步成立的结论C。例如，根据“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应负侵权责任”的规则（R）和A殴打B的证据（E），初步证立“A应向B承担侵权责任”（C）。
     2. 批判性检验与废止阶段：引入可能的新信息或反论点（如，A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如果这个新信息（正当防卫的事实与规则）被接受，并且其论证力量强于初步证立的论证，那么初步结论C就被“废止”，结论变为“A不承担侵权责任”。
   • 这个过程是开放的，理论上可以随着新论据的提出而不断迭代。

5. 第五步：认识可废止推理的实践意义与理论价值

   • 实践意义：
     • 它解释了法律论辩的动态本质：诉讼中控辩双方的对抗，实质上是提出并攻击对方论证的可废止环节。
     • 它要求法律人保持思维的开放性和审慎性，意识到任何法律判断都可能面临挑战，因此必须为其结论寻找尽可能强固、全面的理由。
     • 它是处理疑难案件、规则冲突和新颖情境的核心思维工具。
   • 理论价值：
     • 它推动了非形式逻辑和论辩理论在法学中的应用，为分析法律论证的结构提供了更精细的工具。
     • 它连接了法律论证与认识论，强调法律结论的合理性而非绝对真理性。
     • 它促进了人工智能与法律领域的发展，用于构建能够模拟法律推理中常识和例外处理的智能系统。

总而言之，法律论证的可废止推理揭示了法律结论的非绝对性、法律论证的动态竞争性以及法律知识体系的开放性。掌握这一概念，是理解法律思维如何在实际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中运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