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私法中的强制性法律（Mandatory Laws / Lois de police）
这是一个在国际私法中极为重要的概念。在您已学过的“强制性规范”（Mandatory Rules）和“法律直接适用法”（Lois d'application immédiate）基础上，我们将深入探讨“强制性法律”这一更上位、内涵丰富的范畴，并厘清相关概念的关系。
第一步：核心定义与基本特征
“强制性法律”是指在特定法律体系内，无论根据冲突规范本应适用何国法律，都必须被法院强制适用的实体法律规则。其基本特征如下：
- 绝对强制性：这类规则的适用是命令性的，不以当事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事人不能通过法律选择协议排除其适用。这将其区别于一般的、仅在准据法为该国法时才适用的强制性规范。
- 保护特定的公共利益：强制性法律通常旨在保护一个国家在政治、社会、经济方面的根本利益或基本政策，例如经济管制、市场秩序、消费者保护、劳工标准、环境保护、金融监管等。
- 空间指向性：强制性法律在制定时，立法者已明确其意图适用的空间范围，即它适用于其领土内发生的特定法律关系或事实，而不论根据冲突规范本应适用何国法律。这是其“自我限定适用范围”的特性。
第二步：与相关核心概念的辨析
理解“强制性法律”，必须将其置于概念网络中，与其近似概念进行比较。
- 与“公共秩序保留”的区别：
- 功能不同：“公共秩序保留”是防御性的、消极的排除工具。当外国法的适用结果会违反法院地国的根本法律原则或道德观念时，法院可以排除该外国法的适用，转而适用法院地法。它是一个“安全阀”。
- 强制性法律是进攻性的、积极适用的工具。它无需借助“违反公共秩序”的判断，直接因其内容和立法政策而要求适用，无论本应适用的外国法内容如何。
- 与“强制性规范”（Mandatory Rules）的一般理解的区别：
- 广义的“强制性规范”指在一国法律体系内不能由当事人协议排除的规则。但在国际私法语境下，它通常指准据法中的强制性规范。例如，当合同适用中国法时，中国《民法典》中关于合同效力的强制性规定必须适用。
- 强制性法律特指法院地国（有时也包括第三国）那些具有“直接适用”性质的强制性规范。其适用性不依赖于本国法被选为准据法，而是基于其自身蕴含的、超越冲突规范的适用要求。可以说，强制性法律是“强制性规范”中效力最强、具有空间适用指令的那个子集，通常等同于“法律直接适用法”。
第三步：分类与适用情形
强制性法律主要分为两类，其适用条件和法理基础有所不同。
-
法院地国的强制性法律：这是最常见的类型。各国法院普遍承认，对于本国法律体系中那些旨在保护国家根本利益的规则，即使冲突规范指向外国法，也必须予以适用。例如：
- 在劳动合同争议中，尽管当事人选择了外国法，但法院地国关于最低工资、最长工时、工作安全标准等保护劳工的法律，通常被视为强制性法律而直接适用。
- 在进出口合同中，尽管合同适用外国法，但法院地国的外汇管制法、贸易禁运法令必须被遵守。
-
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这是更具争议性的领域。指法院在审理案件时，考虑适用既非法院地法、也非准据法所属国的另一国（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其适用有严格限制，通常需满足“密切联系”和“合理利益”标准。例如，在欧洲联盟的《罗马条例I》中规定，对于合同义务，可以给予与案情有密切联系的第三国强制性法律以效力。例如，一项货物销售合同的准据法是A国法，但合同履行地在B国，且B国有关环境保护或产品安全的法律是强制性的，并与合同履行有最密切联系，法院可能考虑该B国法律的效力。
第四步：运作机制与法官的角色
强制性法律的适用改变了传统冲突规范的运作流程：
- 识别阶段：法官在确定准据法之前或同时，必须审查案情是否涉及法院地国或（在有限情况下）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这需要法官对相关法律领域的政策目标有深刻理解。
- 并行审查：传统法律选择路径（通过冲突规范找准据法）与强制性法律适用路径是并行的。法官需要判断，根据冲突规范确定的准据法，与可能适用的强制性法律之间，是否存在冲突。
- 优先适用：一旦认定某规则属于必须适用的强制性法律，该规则将“绕开”冲突规范，被优先适用于案件的相关问题上。这可能导致“分割适用”（Dépeçage）——即合同不同方面由不同法律支配。
第五步：理论争议与实践意义
- 理论争议：主要围绕第三国强制性法律的适用。支持者认为这有利于国际合作的实体正义和判决一致；反对者认为这破坏了冲突法的可预测性，赋予法官过大裁量权，并可能导致当事人“挑选法院”。
- 实践意义：对于跨国交易的法律顾问而言，识别和评估相关国家的强制性法律是风险控制的核心。不能简单依赖法律选择条款，而必须调查合同履行地、标的物所在地、当事人营业地等可能触发强制性法律适用的法域的相关法规。
总结：强制性法律是国际私法体系中国家主权意志的集中体现，是实体法政策对传统选法程序的“介入”和“矫正”。它像一系列不容逾越的“红线”，划定了当事人意思自治和冲突规范指引功能的边界，确保在跨国法律关系中，某些至关重要的国内政策目标能够得到实现。理解它，是理解现代国际私法复杂性和功能多样性的关键。
国际私法中的强制性法律（Mandatory Laws / Lois de police）
这是一个在国际私法中极为重要的概念。在您已学过的“强制性规范”（Mandatory Rules）和“法律直接适用法”（Lois d'application immédiate）基础上，我们将深入探讨“强制性法律”这一更上位、内涵丰富的范畴，并厘清相关概念的关系。
第一步：核心定义与基本特征
“强制性法律”是指在特定法律体系内，无论根据冲突规范本应适用何国法律，都必须被法院强制适用的实体法律规则。其基本特征如下：
- 绝对强制性：这类规则的适用是命令性的，不以当事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事人不能通过法律选择协议排除其适用。这将其区别于一般的、仅在准据法为该国法时才适用的强制性规范。
- 保护特定的公共利益：强制性法律通常旨在保护一个国家在政治、社会、经济方面的根本利益或基本政策，例如经济管制、市场秩序、消费者保护、劳工标准、环境保护、金融监管等。
- 空间指向性：强制性法律在制定时，立法者已明确其意图适用的空间范围，即它适用于其领土内发生的特定法律关系或事实，而不论根据冲突规范本应适用何国法律。这是其“自我限定适用范围”的特性。
第二步：与相关核心概念的辨析
理解“强制性法律”，必须将其置于概念网络中，与其近似概念进行比较。
- 与“公共秩序保留”的区别：
- 功能不同：“公共秩序保留”是防御性的、消极的排除工具。当外国法的适用结果会违反法院地国的根本法律原则或道德观念时，法院可以排除该外国法的适用，转而适用法院地法。它是一个“安全阀”。
- 强制性法律是进攻性的、积极适用的工具。它无需借助“违反公共秩序”的判断，直接因其内容和立法政策而要求适用，无论本应适用的外国法内容如何。
- 与“强制性规范”（Mandatory Rules）的一般理解的区别：
- 广义的“强制性规范”指在一国法律体系内不能由当事人协议排除的规则。但在国际私法语境下，它通常指准据法中的强制性规范。例如，当合同适用中国法时，中国《民法典》中关于合同效力的强制性规定必须适用。
- 强制性法律特指法院地国（有时也包括第三国）那些具有“直接适用”性质的强制性规范。其适用性不依赖于本国法被选为准据法，而是基于其自身蕴含的、超越冲突规范的适用要求。可以说，强制性法律是“强制性规范”中效力最强、具有空间适用指令的那个子集，通常等同于“法律直接适用法”。
第三步：分类与适用情形
强制性法律主要分为两类，其适用条件和法理基础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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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地国的强制性法律：这是最常见的类型。各国法院普遍承认，对于本国法律体系中那些旨在保护国家根本利益的规则，即使冲突规范指向外国法，也必须予以适用。例如：
- 在劳动合同争议中，尽管当事人选择了外国法，但法院地国关于最低工资、最长工时、工作安全标准等保护劳工的法律，通常被视为强制性法律而直接适用。
- 在进出口合同中，尽管合同适用外国法，但法院地国的外汇管制法、贸易禁运法令必须被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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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这是更具争议性的领域。指法院在审理案件时，考虑适用既非法院地法、也非准据法所属国的另一国（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其适用有严格限制，通常需满足“密切联系”和“合理利益”标准。例如，在欧洲联盟的《罗马条例I》中规定，对于合同义务，可以给予与案情有密切联系的第三国强制性法律以效力。例如，一项货物销售合同的准据法是A国法，但合同履行地在B国，且B国有关环境保护或产品安全的法律是强制性的，并与合同履行有最密切联系，法院可能考虑该B国法律的效力。
第四步：运作机制与法官的角色
强制性法律的适用改变了传统冲突规范的运作流程：
- 识别阶段：法官在确定准据法之前或同时，必须审查案情是否涉及法院地国或（在有限情况下）第三国的强制性法律。这需要法官对相关法律领域的政策目标有深刻理解。
- 并行审查：传统法律选择路径（通过冲突规范找准据法）与强制性法律适用路径是并行的。法官需要判断，根据冲突规范确定的准据法，与可能适用的强制性法律之间，是否存在冲突。
- 优先适用：一旦认定某规则属于必须适用的强制性法律，该规则将“绕开”冲突规范，被优先适用于案件的相关问题上。这可能导致“分割适用”（Dépeçage）——即合同不同方面由不同法律支配。
第五步：理论争议与实践意义
- 理论争议：主要围绕第三国强制性法律的适用。支持者认为这有利于国际合作的实体正义和判决一致；反对者认为这破坏了冲突法的可预测性，赋予法官过大裁量权，并可能导致当事人“挑选法院”。
- 实践意义：对于跨国交易的法律顾问而言，识别和评估相关国家的强制性法律是风险控制的核心。不能简单依赖法律选择条款，而必须调查合同履行地、标的物所在地、当事人营业地等可能触发强制性法律适用的法域的相关法规。
总结：强制性法律是国际私法体系中国家主权意志的集中体现，是实体法政策对传统选法程序的“介入”和“矫正”。它像一系列不容逾越的“红线”，划定了当事人意思自治和冲突规范指引功能的边界，确保在跨国法律关系中，某些至关重要的国内政策目标能够得到实现。理解它，是理解现代国际私法复杂性和功能多样性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