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故意中的“意欲”与“希望”的规范区分

1. 基本概念引入

   • 在犯罪故意中，行为人主观心理可分解为“认识因素”与“意志因素”。“认识因素”指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意志因素”则指行为人对该结果所持的心理态度，是故意的核心标志。
   • 我国刑法理论通说及司法实践通常将犯罪故意的意志因素概括为“希望”或“放任”两种形式。“希望”对应直接故意，“放任”对应间接故意。
   • 然而，在更精细的刑法教义学层面，特别是借鉴德日刑法理论时，常对意志因素作更深入的划分，即将“意欲”与“希望”进行规范上的区分，以更精准地界定故意的类型与边界。

2. “希望”的内涵解析

   • “希望”是指行为人积极追求、意欲实现危害结果的发生。其心理状态是主动的、积极的，危害结果的发生是行为人实施行为的根本目的或主要目的之一。
   • 在“希望”的意志支配下，行为人的行为方向与危害结果的发生方向高度一致。例如，甲为继承遗产而枪击其父，其扣动扳机的行为直接指向并追求其父死亡这一结果，甲对死亡结果持“希望”态度。这是直接故意的典型意志形态。

3. “意欲”的精细界定及其与“希望”的区分

   • “意欲”是一个比“希望”外延更广的意志因素概念。在故意理论中，“意欲”并非仅指对结果的积极追求，它还包括行为人“认可”或“接受”结果的发生。
   • 区分关键：“希望”必然是“意欲”，但“意欲”未必是“希望”。可以将“希望”理解为一种强烈的、具有目的性的“意欲”。而“意欲”还包括另一种形态：行为人并非主动追求结果，但为了达成其（可能合法的）初始目的，将行为所必然或极可能导致的伴随性危害结果，作为实现目的所“认可”或“接受”的必要代价。
   • 例释辨析：甲在远处看到其仇人乙站在珍贵文物旁，为杀死乙，甲不顾文物可能被毁的极高风险，仍向乙开枪，结果子弹击中乙的同时也损毁了文物。甲对乙的死亡持“希望”态度，这是直接故意。但对于文物损毁的结果，甲的主观意志如何认定？甲开枪的首要目的是杀乙，并非追求文物损毁。但他明知在那种情境下开枪极可能导致文物损毁，为了实现杀乙的目的，他将文物损毁这一结果视为可接受的代价。此时，甲对文物损毁的结果，就具备了“意欲”——即认可和接受——但并非典型的、作为目的的“希望”。在德国刑法理论中，这通常被归入“间接故意”。

4. “意欲”在故意类型划分中的规范意义

   • 将“意欲”与“希望”进行区分，其核心规范意义在于更精细、更合理地划定直接故意与间接故意的界限，并处理一些边缘案件。
   • 直接故意：行为人对结果持“希望”态度，即具有目的性的、强烈的“意欲”。这是标准的直接故意。
   • 间接故意：行为人对结果的发生，虽无“希望”（非目的所在），但存在“意欲”，即认可并接受该结果作为实现其目的的伴随产物。这是间接故意意志因素的本质。我国刑法中“放任”一词，在教义学上可以解释为包含了这种“认可、接受”的“意欲”内涵。
   • 应用价值：这种区分有助于解决一些疑难问题。例如，在“附随结果”或“风险认知极高”的案例中，行为人可能辩解其“不希望”结果发生。但通过审查其是否为了追求另一目标而“认可”了当前结果的发生风险，即是否具备“意欲”，可以更准确地认定其存在（间接）故意，而非过失。这避免了仅凭“希望”这一狭窄标准可能导致的故意认定范围不当缩小。

5. 总结与深化

   • 犯罪故意中的“希望”是“意欲”的一种强烈表现形式，特指对结果的积极追求。而“意欲”是一个更上位的意志因素概念，它涵盖了“希望”，也涵盖了为实现主要目的而对伴随危害结果的“认可”与“接受”。
   • 对“意欲”与“希望”进行规范区分，并非要颠覆我国刑法中直接故意与间接故意的二分法，而是为“放任”这一意志因素提供更精确、更具操作性的教义学内涵（即“认可性意欲”），从而深化对故意本质的理解，使故意的认定在复杂案件中更具说理性和一致性。这体现了刑法学从粗疏走向精密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