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私法中的法律选择规则的连结因素聚合与分割（Aggregation and Dépeçage of Connecting Factors in Choice-of-Law Rules）

1. 核心概念：连接因素与法律适用单位

   • 在讲解“聚合与分割”之前，我们必须理解其基础构件。国际私法通过“法律选择规则”（或称冲突规范）为特定涉外民商事法律关系（如合同、侵权、婚姻）指定应适用的法律。此规则通常由“范围”（指明法律关系）和“系属”（指引准据法）构成。“系属”中包含“连结因素”，如合同缔结地、侵权行为地、当事人国籍、惯常居所地、物之所在地等，它是将法律关系和特定法域连接起来的纽带。
   • 传统上，一个法律关系通常被视为一个整体单位，通过一个主要的连结因素为其确定一个单一的准据法，称为“整体法”或“单一法”适用。例如，“侵权之债，适用侵权行为地法”，意味着关于该侵权行为的所有问题（如过错、因果关系、损害赔偿计算等）原则上都受同一个法律支配。

2. 概念引入：聚合与分割的界定

   • 连结因素的聚合：指在法律选择过程中，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互关联的法律关系或法律问题，作为一个整体，指向同一个法律体系的过程。这通常是基于“最密切联系原则”的运用，旨在实现法律适用的统一性和结果的一致性。例如，主合同和从属的担保合同，尽管各自可能有不同的连结因素（如履行地不同），但为了商业逻辑的统一和担保目的的实现，可能被聚合在一起，统一适用主合同的准据法。
   • 连结因素的分割：与聚合相对，指的是将一个法律关系内部的不同方面、环节或问题区分开来，分别根据各自最恰当的连结因素，适用不同法律体系的过程。这被称为“Dépeçage”（源自法语，意为“切割”、“分割”）。分割承认一个法律关系可能由多个具有独立核心的争议点构成，僵硬地适用单一法律可能不符合正义或个案需要。

3. 分割方法（Dépeçage）的动因与表现

   • 动因：分割的出现，源于对传统单一法适用的反思。某些法律关系，特别是现代复杂的合同和侵权关系，其不同方面（如合同的形式有效性、当事人的缔约能力、合同的履行方式、侵权行为的认定、损害的赔偿计算等）与不同法域的联系密切程度各不相同。强行统一适用一个法律，可能导致对某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不合理或不公平。
   • 立法与理论表现：
     • 合同领域：许多现代立法明确允许分割。例如，合同当事人可以为合同的不同部分（parties）选择不同的法律。即使没有当事人选择，法院在根据最密切联系原则确定准据法时，也可能认定合同的订立、履行、解释等问题分别与不同法律有最密切联系，从而适用不同的法律。
     • 侵权领域：一些法规（如美国《第二次冲突法重述》）在侵权行为法律适用中明确采纳“分割法”，将侵权行为的存在（诉因）和损害赔偿责任的计算（赔偿标准）等问题分开，分别适用不同的法律，以实现个案公正。
     • 婚姻家庭与继承：婚姻的形式有效性与实质有效性、继承中的动产与不动产等，传统上就存在分割适用法律的做法。

4. 聚合方法的动因与表现

   • 动因：聚合旨在避免因分割适用法律而可能产生的法律适用结果不协调、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的问题。它追求法律关系的内部统一性和确定性，减少“挑选法院”或当事人通过策略性主张不同问题适用不同法律而获利的机会。
   • 表现：
     • 法律关系内部聚合：如前述，将主从合同聚合适用同一法律。
     • 程序性聚合：某些与程序密切相关或为实体问题提供救济的方面，可能被聚合到法院地法，以确保诉讼程序的效率和法院对本地秩序的掌控。
     • 基于政策或原则的聚合：当涉及保护特定弱势方（如消费者、劳动者）的强制性规范时，可能将与保护相关的所有问题聚合适用该保护性法律。

5. 聚合与分割的关系：张力与协调

   • 聚合与分割并非绝对对立，而是国际私法法律选择方法精确化与灵活化过程中的一对辩证工具。它们的运用反映了法律选择中对多种价值的权衡：一致性、可预见性、个案公正、司法便利、特定实体政策等。
   • 协调机制：
     1. 立法指引：成文法可能明确规定某些问题应分割处理（如合同形式与实质），而其他问题则应统一处理（如合同的整体有效性）。也可能规定分割适用的例外，如分割导致的法律适用结果明显不合理时，应适用聚合。
     2. 最密切联系原则的运用：这是协调聚合与分割的关键。法官在确定最密切联系的法律时，需要判断是法律关系的“重心”整体指向一个法律（支持聚合），还是其各个“组成要素”分别指向不同法律（支持分割）。
     3. 避免矛盾判决原则：如果分割适用可能导致相互抵触的判决结果（如合同A部分有效而B部分无效，但B部分是A部分的基础），法院可能倾向于聚合适用以避免矛盾。
     4. 当事人意思自治的限制：虽然当事人可以在合同中选择分割适用法律，但这种选择通常不得规避本应适用的强制性规范（lois de police），也不能导致结果显失公平。

6. 实践意义与挑战

   • 意义：聚合与分割的运用，使得国际私法从僵硬的、属地主义的法律选择模式，走向更灵活、更能回应具体案件实质正义的模式。它增强了法律适用的精细化程度，允许法官在个案中实现更优的法律适用结果。
   • 挑战：
     • 法律适用的不确定性增加：何时聚合、何时分割，缺乏绝对清晰的标准，增加了裁判结果的可预测性难度。
     • 司法负担加重：分割适用要求法官查明、解释和适用多个外国法，增加了司法成本和复杂性。
     • “挑选问题”风险：当事人可能策略性地主张对其有利的分割方式，将案件引向对其最有利的法律，加剧“挑选法院”现象。

总之，国际私法中的法律选择规则的连结因素聚合与分割 是现代灵活法律选择方法的重要体现。它不再将法律关系视为铁板一块，而是通过分析其内部结构，精细化地配置连结因素，在追求法律适用一致性、可预见性的价值与追求个案公正、实质正义的价值之间进行动态平衡。